太太失去工作之后 (二)
2019-04-30
时间:2013-11-29 08:33:34 来源:恩典在线约稿 作者:风雨彩虹 浏览:次T|T
文理兼修
屈指算来,第一次见到JW,已经是30年前,我们还在上高中一年级时候的事了。
到美国之后,每次介绍我与JW的高中同学关系,常会引来几句评论,甚至有人说我们是青梅竹马。那当然与我们风马牛不相及,因为我们生长在不同地区,在不同地方上学,直到初中毕业,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到了高中之后,又是分在不同班。农村的孩子本来就胆怯,长得瘦小羸弱,又生性寡言的我,就更加不会去注意其他班的学生,何况是女生? 所以,虽然在同一栋教学楼,相邻的教室,彼此并不认识。
只是有一天,我突然见到隔壁班的一位女生,圆圆的脸 (抱歉,没有其他深刻印象 :)),觉得很亲切,因为她与我初中时候认识的一位女生长得很像 (那位女生我其实也没有过什么接触,只觉得她虽然成绩不很好,长得还蛮好看)。这个细节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到过,连JW看到这里,也会诧异的。岁月如飞而去,这尘封30年的小秘密,也到了解密时刻了。
那远远的惊鸿一瞥之后,我还是没有与JW有过任何接触。和她对话,已经是高中二年级了。因为文理分班,同年级的三个班变为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JW所在的成了文科班,她就分配到我所在的理科班了,我们座位挨得很近。加上到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比较稳定在班级前几位,大概自信心有了长进,与JW交流得自然,交流得多了,彼此开始增添好感,是谈得来的,很好的同学。仅此而已,绝无谎言。
当时文理分科,我有点小挣扎。因为我的学业成绩,明显是文科强过理科。我常想,若我读了文科,应该会比较轻松考个好些的大学,此后的人生轨迹也会大不相同。不相同,不意味着会更好,所以也就是想想而已。因为小小的挣扎之后,读理科的决定还是非常坚定,因为“学好数理化,到了美国也不怕”的口号是很有影响的。后来我的理科生涯有不少挣扎,特别是物理那门课程成为我的梦魇,高中毕业考大学,物理居然没有及格。
虽然理科成绩不怎么样,仰赖其它课程的帮补,我还是上了所本科学校。对于所在的普通农村中学来说,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JW没有那么幸运,所以如同许多同学一样,她决定复读后再考一次。记得那时与JW前后座,都说过更喜欢文科,若读文科成绩会更好等等。又记得当时班上两位成绩最优秀的女孩子,也说过其实自己更喜欢文科。这两位女孩子,也是JW最好的朋友(其中一位,这次JW回国就到机场去接待,JW还到她家叨扰了一餐呢)。
或许是受这些的影响,或许是看到自己文科的潜力更大?总之,JW决定复读时作出了非同寻常的决定:改读文科。这是相当大胆与冒险的决定,毕竟只有不到一年时间,要重新捡起需要强记强背的历史地理,与那些起跑在先的文科学生竞争,有些先天不足。但JW算是做得相当不错,高考预考顺利过关,高考之后评分出来,也自觉成绩不错,可上个一般大学。但最终结果是,那年湖南的录取分数线比上一年提高了不少。若在其它地方,JW的成绩足可上个挺好学校,但因为在湖南,她又落榜了。
虽然两次高考失败,JW却打下了文理兼修的底子,所以我一直觉得JW还是很有潜质的。记得她复读的时候,我曾去过学校,不是为着找她,但有找她的想法,却没有找到。知道她高考再次落榜之后,也写过信给她。但做这些的动机很单纯,就是想鼓励鼓励曾经的同学,没有太多想法在其中。我一直认为自己在身体与心智的发育上都有许多的滞后,比如直到3年前我认为仍在缓慢的长身高,到近几个月开始才明显增体重。那时候很年轻,不懂爱情。或许JW懂,我是不懂的。
JW后来还是上了个非正规的大学,名称倒很好听,叫广播电视大学。学校就在我们县城,JW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先坐车到长沙,再乘船回到湘江边的家。而我所在的大学,就在长沙,就在湘江边上。所以就有了她回家前去看我的事,也就有了后来更多的其它事情。JW这次回国,据说还找到了不少记载当时事件的珍贵历史资料。不过,这些事情,说来话就更长了。再说,这个系列,只谈工作,不谈风月。那些事情暂且放下,到以后再说吧!
言归正传,三年后我与JW从不同学校毕业,但JW得到的不是本科文凭。我们都被分配至学校上班,我去的是本市一所高校作研究,JW却是在本县一所乡村中学教英文。但我们那时的关系已经深不可测,很快就开始谈婚论嫁,一年多以后就成为了一家人。JW为着不留下没有本科学历的遗憾,在教学之余,开始了自学本科学历的努力。那时候,我对许多事情也有些心不在焉,积极利用时间学习英语,准备参加托福和GRE考试。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像原来是高中同学一样,许多话题和活动都与学业相关。
文理兼修的JW,自学本科上进展很快,一门门课程通过,很快就只剩下一门课。若是通过这门,就可以得到她所看重的本科学历了。
但也就在这时,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为山九仞
从1989年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不久,JW就开始准备本科自学考试。年轻人可能对那一套不甚了解,但说起来还是挺简单:选择你要得到本科学历的专业,根据所学过的大学课程中已经被接受的课程,明确还有哪些课程需要通过,作出计划,获得该课程指定的教材,自己利用时间学习准备,在指定时间参加考试, 若得到要求的分数,该课程就算通过。待所有要求课程都通过,就可获得被正式承认的本科学历和文凭。
对JW来说,这是一个较大的目标。几年下来,课程逐门被通过,只剩下第二外语这门课程了。第二外语准备本来就更花时间,在JW的计划中也是当作最后一门来准备的。估计比其他课程多花2-3倍的时间,也应该能通过。但是,1993年6月,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1994年3月,我收到美国大学的录取信,1994年6月, 我告别JW和女儿来美留学,1995年6月,JW与女儿来美探亲。这最后一门终究没有通过。有语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篇的题目,隐含的就是这个意思。
功亏一篑,当然是令人遗憾的。但在当时,我们没有任何遗憾,因为能出国学习,是我毕业后几年的努力,也是JW非常支持与期盼的。要知道,那时候出国留学,虽然和80年代或90年代初比起来普通了许多,却还是相当稀有。能够出国留学, 即使放弃所有的,也是毫不犹疑。这和现在出国留学之前要再三权衡得失,不可同日而语。在这样背景下,JW送我出国,既感高兴和骄傲,又觉伤感和害怕。高兴,骄傲,伤感,都容易理解。害怕则是担心我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留下JW隔洋相望空悠悠。
所以1994年6月23日,在北京机场与JW分别之时所摄的照片上看不到喜乐,却有许多忧愁。此后几个月中,她从每月一次电话中知道我在美国的情形,却又感觉和我距离越来越远。从电话中和信件中,我可以感觉到她多了些不必要的忧虑,好像太平洋从此就将把我们永远分开。直到那年圣诞时分,她与女儿拿到了赴美探亲的签证,心中的指望才有了实底和确据。有关这些过程,在我所写的信主见证“从莫明其妙到奇妙莫明”中有更详细的记载,在此就不赘述。
1995年6月17日,JW来美签证就要过期的前两天,旧金山国际机场。等待了三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接到了JW和女儿。和JW再次见面有点感觉怪怪,倒是刚满两岁的女儿很容易习惯,晚上趁着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玩得挺欢,到第二天下午参加系里面的一个聚会,则是昏昏欲睡。在美国和JW与女儿分开的359天中,从各种途径知道女儿非常活泼,聪明好学,喜欢说话,脾气很襁,有些方面是马上就得到印证,有些则是多年后更加认识到,且发现大相径庭。常纳闷,女儿在脾气性格上的演变,与我的成长和成熟经历有多大的类似呢?
和我一起到机场接JW的,还有我在戴维斯加州大学读研究生的老板。他不单亲自驱车前往,还在系里借到了婴儿座,晚上又安排我们全家住在旅店里。他对我们一家的好,从这里初见端倪,但却有更多更多的表现。所以去年他因患癌症过世,我专程到加州参加追思礼拜,乃是顺理成章之事。直到现在,JW会不定期打电话给他的太太,每次也让我们更感他们的深情厚意。在我来美后的学习成长中,他是关键性的人物。即使在JW后来的发展中,他也是不可或缺的。究竟他是如何帮助的,容待下文述说,伏笔先留在此。
JW来美之前,谈到她始终没有通过那最后一门课程,我们都很洒脱。对我们来说,美国是一片新天地,给我们新的开始,新的盼望,在那时候,想得比较少的是,新的生活带来新的挑战和新的难处。JW带着将来也到美国大学深造的憧憬来到美国,但很快发现,作为学生配偶的身份来到美国,持有的是F2签证,各方面其实不是那么便利。尤其是她所向往的学生生活,迟迟不能开始,甚至都看不到什么时候有可能开始。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理解与现实的差距,许多时候就是来得那么直接,让人感受到无奈,甚至绝望。
对JW来说,没有本科学历是她实现理想的最大阻拦。许多和她一样是F2的学生家属,因为在国内时有本科甚至研究生的学历,通常会在来美后积极寻求读研究生的机会。而只要人在美国,这样的机会或迟或早都会来到。就读二年之后就可拿到硕士学位毕业,若所学专业就业市场好,还会比他们读博士的配偶先找到工作,从在家庭中没有经济基础的附庸地位变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我们周围,乃是让JW非常羡慕的。
羡慕归羡慕,要读研究生,就需要本科学历,没有本科学历,就不能去读研究生。简单的因果关系让JW只能徒叹奈何,想必她心中有了许多没能在国内完成最后一门自学考试的遗憾。当然也有学生家属先去大学读完本科,毕业后再继续读研究生的例子。但这样一来,所需时间大大增加是小,高昂的学费没有来源是大。虽然老板很努力,让我比一般研究生每月的收入多了200来块钱,毕竟还是只有1000多/月。即使老板和系里将州内州外学费全部免掉,收入供全家生活无忧,培养JW读大学无异是痴人说梦。
尽管现实不是梦境,理想变成空想,JW不能如她所愿如家人所愿去上学,她的心中却没有太大挣扎.....
可积跬步
到了美国稍微适应了生活之后,JW开始憧憬能够上学,能够出去打工,但发现两者她都做不了,因为没过多久,她就怀孕了。我们两人都没有将这纳入计划中,所以她的怀孕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考虑是否不要这个孩子。那时不信主,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多么的不合神心意,只是自私地为我们自己作想。好在神毕竟是怜悯我们的,怀孕后不久的某次检查中,我们被告知所怀的是男孩,告知JW的父母,他们似乎比我们还高兴。
JW和我一样,是家中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不同的是,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而她则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那时候,JW的哥哥姐姐都已经结婚,且都有了一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孩。所以JW怀上男孩的消息让父母非常开心,我们也非常开心的期待孩子的出生。孩子也果然不负我们期望,在离预产期还有三周的时候就出来了,又一次让我们措手不及。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买好汽车只有1个多月,拿到驾照也只用一个多月。那时女儿才两岁多。我的研究生学习第一年都没有结束,尚有不少课程要上,儿子出生的那个学期,我共修了四门课。
可想而知,JW连自己和两个孩子都顾不过来, 学习也好,打工也好,都只能暂时放下。孩子一天天长大,JW想要上学或出去打工挣点钱的心思也开始卷土重来。但学习不易,打工也没有条件。出去打工?辛苦不说,挣的钱还不够请人看两个孩子。替别人看孩子? 人家看到你两个孩子,估计会没有精力照看好他们的孩子,除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认真考虑的。所以那段时间,应该是JW来美后最为迷惘的时候,不知道前景怎样,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如何。
在那样的生活中,对JW来说,最大的盼望就是自家先生能早日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孩子也大了,就可以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不过,这个盼望的实现也是很渺茫。如此的忙碌,如此的迷惘,再加上与先生偶尔有些摩擦和争执,就更加心情惆怅郁闷了。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对同住已婚学生宿舍区,和她共同渡过那几年时光的几位陪读太太,心中有很珍惜的亲近和感谢,这是我写到此处才完全明白的, 乃是典型的后知后觉,该当鄙视,不足效仿。
那段时间,或许是心灵苦闷需要安慰,或许是生活单调需要调剂,JW喜欢带两个孩子去当地的中文教会。我则不想去,却愿意开车将他们送到教会后自己再回实验室工作,到时再接他们回家。如此带来许多不方便,JW也就去得少了,因为她学开车有许多周折,平时练习还好,每到路考就紧张,所以迟迟没能拿到驾照。没有经济收入,没有独立身份,连出行也不能独立,让她感觉甚是不爽。心情还好的时候,就会和我开玩笑,说来到美国之后,感觉自己就像寄生虫。
我说,是寄生虫就对了,因为我就是研究寄生虫的! 此话一点不假。虽然我那时在加州大学上学,却是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读了一年之后和老板搬到加州的。老板是食物微生物学的权威,一生研究的就是各类细菌病毒寄生虫如何引起食物感染和食物中毒,以及如何检测和预防等。他的专长则是食物病毒学。我后来在他门下,却不以病毒为专长,而是专职研究寄生虫。对看多了武侠小说的我来说,好比身为武当门下嫡传弟子,却练得颇为纯熟的少林功夫,其中定有蹊骁。且待我从实招来。
1993年一月,在威斯康星州最大的城市密尔沃基市爆发了历史上记载影响人数最大的,由于饮用水被污染而造成的疾病大流行。在两个星期之内,密城160多万居民中有超过40万被感染。虽然多数人的症状只是连续几天拉肚子,拉完之后就好,不会留下后遗症, 却有免疫机能不健全的,或是免疫机能因各种原因受到影响的(比如老人,孩子,艾滋患者,化疗患者等等)受到更大影响,包括导致80多人因过度脱水死亡。这是美国乃至世界流行病史上的一件大事。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大学与密城相距不远,我的老板是食物微生物学的知名专家,很自然被邀请参加此次疾病大流行的研讨。后来州政府还有一笔钱,资助他作这方面的研究。后来发现造成这次疾病大流行的罪魁祸首是名为隐孢虫的单细胞寄生虫。这寄生虫可在动物中居住,又可在人体内滋生。那年开春,冰雪融化,雪水带着被感染动物的粪便流入河流,进入了饮用水。而常规的饮用水处理办法只能杀死细菌,而杀不死有厚壳包裹的隐孢虫。所以没有烧开水喝的习惯,放心从水龙头下接水喝的美国人就吃了次大亏。
本来这寄生虫研究与我老板实验室没有多大关系,但钱既然在手,为何不做做研究呢?所以我就开始做,从威斯康星做到加利福尼亚,到后来确定博士研究方向时,老板问我何去何从。我想:既然作寄生虫的研究做到这个份上,就继续作吧!于是终我一生,我没有在病毒学上有多少造诣,倒是在隐孢虫研究上有些心得,因为博士毕业之后,又再接再励作了五年博士后研究。所以,对JW这个自嘲也算是答得中规中矩。
我的研究工作在1997年有了可供庆贺的成果,因为我发表了第一篇论文。那一年注定给我们带来重大转折,JW也从年下半年开始了学习。和要达到的目标相比,距离还有很远,这是我以“可积跬步”为题的理由,因为荀子-劝学篇有云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夸出的这一步虽然小,却是通往未来所不可少。
在当时这一步是如何跨出的,又是跨向何方呢?
(待续)
扫码关注公众号弦外飞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