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子:中国当代基督宗教艺术的复兴
2019-05-01
广义的基督教(Christianity)传入中国,始于唐贞观九年,即公元635年,于公元781年于长安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留下以十字架为属灵标志的书法碑刻作品,现存西安碑林博物馆。断续而在13世纪“也里可温教”作为“景教之维绪”在元朝传播,耶稣会士先后于14世纪明代万历年间和17—18世纪(清)来华传教,以及1807年伦敦传教协会的马礼逊教士将新教传入,形成了基督教中国传教历史时断时续的四次高潮。不幸被圣约翰所言中,“光照在黑暗中,黑暗却不接受光。”【1】明清两代的耶稣会传教士只能以文化适应主义和宗教杂糅主义曲折传道,如利玛窦、汤若望、艾儒略、南怀仁等,而清宫传教士画家最终仅以传播西洋绘画知识和技巧为宫廷服务为己任,如耶稣会士郎世宁、王致诚、艾启蒙和安泰的写实油画以及为清廷表记战功的铜版画,以及为圆明园设计奢华的西洋楼景观,变成大水法专家的天文学家蒋友仁,他们往往被清帝视为“洋才”获三、四品官位而享有俸禄,从根本上来说,他们的宗教心灵并不自由,即便是启蒙主义的艺术审美情感也并不自觉,乃至背离了“荣神益人”的基督精神【2】。因此历史的命运一再黯淡,普世的公义难能如江河滔滔,浇灌这个亘古匮乏神恩的“神州 ”。
中国基督教艺术本土化或“风土化”的成熟期,无疑是在20世纪三十、四十年代,画家陈路加(1903-?)在1932年5月领洗入教后,出任北平辅仁大学艺术系主任 ,领导该系师生从事基督教艺术本土化的创作,并不断举办圣艺术画展,代表性画家有徐志华(1912-1937)、王肃达(1911-?)陆鸿年(1914-),他们皆熟读圣经,矢志于圣艺绘画,风格特征兼工带写、精义传神,为中国文人画传统赋予了新的精神内涵。辅仁大学艺术系具有代表性的圣艺术作品现在有幸多数保存在台湾辅仁大学。比较而言,中国基督教艺术这一时期的发展,远比亚洲其他地区和非洲更为明显。关于何谓基督教和基督教艺术的本土化,陆鸿年的母亲解释得最为明澈透底。据陆自己早年的一段往事记载,当他看到欧洲明信片上所绘“耶稣降幅儿童”时,便问母亲,画中为何没有中国儿童,母亲回答:“耶稣也爱中国,只是这幅画的作者是欧洲人,所以只画了欧洲人的面孔。”陆氏说:“那时我想成为一个画家,要画耶稣降福中国儿童。”【3】
中国自门户开放、西学和西画东渐以来,对西方思想文化的认识有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大抵经历了五个阶段:开初,觉得武器不如人,于是有洋务运动的发生,所谓“师夷之长以制夷”;到“五四”时期,才认识到更需要的是民主和科学,于是有启蒙运动的发生;这一启蒙不久就中断了,一说是被救亡中断,一说是被革命中断。总之,由于十月革命成功,中国觉得还是革命解决问题,于是引进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到了1980年代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很多人又觉得阶级斗争太过残酷,扭曲人性,于是西方的人道主义、萨特的存在主义、人文主义成为热门话题,随即是一批自由主义知识份子登台亮相;一直到世纪之交,才又有一部份学人通过奥斯维辛集中营、南京大屠杀、斯大林大清洗和文化大革命以及全球生态危机的历史反思,发现单靠西方的科学理性、人文主义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因为这些血醒邪恶事件的发生,都是在西方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现代化之后,都是把人的理性或威权领袖强调到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之后,这就不能不使一些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转向彼岸之思、转向神性之维、转向基督教寻找思想本源和灵命的根据,认识到人的罪性才是一切恶的总根源。这就是基督教圣艺术极力倡导上帝救赎之爱,并在当代中国复兴的主要原由。
中国当代艺术界的突出症候即犬儒主义,毋庸讳言,依傍艺术市场或官场而走红的艺术家,大都患有深重的犬儒病。犬儒主义(Cynicism)从古希腊的狄奥根尼(Diogenes of Sinope)的理想主义犬儒,到今天的反理想主义犬儒。这一演变是愤世嫉俗向玩世不恭的转变;而在今天,由于对所有大是大非皆持相对主义价值观,犬儒派就从现存秩序的激进批评家、导演和前卫艺术家,变成了既得利益者的某种共犯合谋。中国的犬儒主义并没有哲学上的思辩根据,而更多是一种生存策略。他们深谙“成功之道”就是与大大小小的世俗权力结缘。中国的犬儒主义包括两个相辅相成的判断:第一,别人所有的价值主张都是假的;第二、只有自己“唯物主义”和庸俗功利主义的目标、或者“利益最大化”目标才是真的。这种属世的顺民经验主义也得到了东方两种宗教思想的熏陶(实际上是互相熏陶),就是佛教和道教对世界的否定。这样一来中国的犬儒主义不仅对信仰采取犬儒态度,它对犬儒主义也采取犬儒态度——它“深刻”地认识到,犬儒主义也是犬儒主义的。
爱因斯坦说:“使我远离所谓无神论者的乃是一种面对和谐的宇宙深不可测,无法获得的秘密的最谦恭的感情”。(What separates me from most so-called atheists is a feeling of utter humility toward the unattainable secrets of the harmony of the cosmos.)【4】 扼要地说,“犬儒病”真正的病根在于它的无神论本质,在于它的“无罪状态”。它首先不相信存在一种超验的普世绝对的价值。事实上在无神论世界,犬儒主义的价值观是完全合乎“理性主义”和“个人主义”的逻辑的。如果人是上帝,每个个体就有自己一个价值准则,而且“自己”就是“自私的基因”并因此获得个人和社会生存及扩张历史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我”成为最高价值,而这一最高价值必然将不同个体重叠的价值部分犬儒化,使这些理性主义的“普世价值”成为实现“我的价值”的工具。换言之,如果没有超越“我”的更高价值的存在,所有的“我”互搏的唯一文化结果就是犬儒主义。
无神论自由主义者在批判犬儒主义的时候愿意相信:没有上帝也行。他们深刻地看见了犬儒主义的问题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信仰。世俗自由主义者首先是人本主义者,然后是个人主义者,最后是经济理性主义者。人本主义视人为神,但人不是神,这恰恰正是犬儒主义的逻辑起点。犬儒主义认为人是靠不住的,这点犬儒主义甚至比自由主义还要深刻。个人主义相信个人价值至上,这是对群体主义的反驳。但是,犬儒主义同样是真正的个人主义者。至于经济学理性所奉行的“个人利益最大化原则”,它既是当代自由主义的信条,也是犬儒主义的信条。这样一来,自由主义只能通过道德说教来区别犬儒主义,而这一“道德理想国”的说教,恰恰是当代自由主义反省现代极权主义的主要学术成果。在这种困境中,当代自由主义和某些伪先锋艺术家不得不把“自由民主”本身神化,作为一个不证自明的信仰前提,拒绝将这些价值放到分析领域。这也许是一种策略,回避这些概念可以避免向社会达尔文主义和道德理想国两个极端求援。然而无论如何,无神论的的自由主义和犬儒主义最后的“动力机制”只能是达尔文主义的和道德主义的。但是,无论科学进展还是理性的进展都表明,达尔文主义和道德主义最多只能是一种社会科学的假说和心理学上的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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