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时代﹕现在是什么时刻?
2019-04-29
现在是什么时刻?人类的历史已进入什么时代?教会应如何回应?
对我们福音派信徒而言,分析研究历史的进展,分辨目前的历史时刻,素来不是我们属灵传统的一部分。除了认清主必快来,我们必须脱离世界,努力传福音,分别为圣,追求圣洁,我们的属灵观是分隔的﹕属灵的管属灵,属世的管属世,两者毫无相关。近年来有了转变。在我们眼前发生的事﹕天灾人祸,回教的复苏,家庭与道德的崩溃,同性恋群体的政治力量,新纪元运动与异教的兴旺,福音派神学与教会的无能,上帝的话在教会与讲坛闹饥荒,教会里市场学大行其道,世俗心理学取代《圣经》辅导,上帝的儿女们饥饿,令人担忧,我们不得不问﹕我们究竟处于什么时刻?而我们自己的生活,和教会的事工模式,也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属世。教会在世界里,可是世界不可侵入教会里。事实如何?
我们拒绝世俗文化,事实上却被世俗文化侵蚀。我们像在锅子里的青蛙,水烧的越来越热,却不知自己将快被烧死。
I
现在是什么时刻?
从西方思想与文化史来看,我们已处于后现代时期 (postmodernity)。「后现代」有别与「现代」,后现代批判现代文化,却又是现代文化的延伸。「现代性」(modernity) 是什么?现代文化自十六世纪文艺复兴 (the Renaissance)开始,强调个人的绝对自主,拒绝服从权威(特别是宗教的权威),相信科学(严格说是迷信科学),相信理性。十七、十八世纪理性主义 (rationalism) 和实验主(empiricism),是启蒙运动 (Enlightenment) 的代表,是早期现代思想的象征,代表人物是笛卡儿 (Descartes),史宾诺沙 (Spinoza),洛克 (Locke),休谟 (Hume) 等。到1790年代,康德 (Immanuel Kant) 把人类理性和科学的自主再推一步,彻底拒绝权威,将宗教信仰与伦理道德置于理性科学范围之外的所谓「真理界」,却限制理性与科学探讨事物的外表;至于真理(上帝,自由意志,永生,爱,伦理等),则不是人的理性可以知道的。康德是现代思想的分水线;十九世纪的哲学,可以说是后期的现代思想,都深受康德的影响,以主观取代客观,相对取代绝对,如浪漫主义 (Romanticism) 主张真善美是主观的;唯物主义 (materialism, 代表人物是费尔巴哈Ludwig Feuerbach 和马克思 Karl Marx) 拒绝承认灵魂与上帝的存在;历史批判与《圣经》批判;达尔文的进化论等;到存在主义 (Existentialism,代表人物有祁克果Soren Kierkegaard与沙特Jean Paul Sartre) 和虚无主义 (nihilism) 结束。唐崇荣牧师说十九世纪所提倡的思想,二十世界成为其实验室,把这些拒绝真理付诸行动,因此二十世纪可说是「愚蠢的世纪」,真是一针见血。
后现代思想(postmodern thought)与后期的现代哲学(late modern thought) 一样,是彻底的人本主义,拒绝顺服上帝与上帝话语的权威,相信人的自主,尤其是主观的,感觉的自主。因此,拒绝正统《圣经》信仰的,笃信现代思想,例如深受存在主义影响的新正统神学(Neo-orthodoxy﹕ 巴特Karl Barth,布伦纳Emil Brunner,托伦斯T. F. Torrance是代表思想家)的福音派人士,虽自认是「福音派」(比较准确的称谓是「新福音派」Neo-Evangelicals),却缺乏内在能力批判后现代思想。这点可以从过去二十年来香港某些华人神学家的言论和文章看出。他们致力面对当代思想,与普世神学界对话,可是不能提出从《圣经》出发的启示,只能参与世俗神学界的讨论,结果被世俗思想吞没。如新派神学的开山祖士莱马赫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一样,他们的动机是可钦佩的,向现代知识分子作见证,试图证明基督教信仰符合当代思潮,可是放弃了《圣经》绝对的权威,视《圣经》无误等教义为过时,因此弄巧反拙。这是教会讲坛闹饥荒的重关键性原因之一。
后现代的典型宗教信仰是新纪元运动(New Age Movement, 特别是指西方的后现代),相信人就是上帝,上帝就是人;上帝与宇宙同一,自然界就是上帝;而人类与自然界同一,是彻底的「一元论」 (monism)和「泛神论」。这方面的分析,可参考琼斯博士(Dr. Peter Jones) 的网站﹕Christian Witness in a Pagan Planet (www.cwipp.org)。后现代的典型哲学思想是解构主义,其代表人物是达理达(Jacques Derrida),相信「文本死了」,「作者死了」,「读者死了」,意思是﹕宇宙里没有意义,文字没有意义,作者原来的意思是找不到的。福音派神学家对解构主义最中肯的介绍,是三一神学院范浩沙 (Kevin J. Vanhoozer) 的 Is There a Meaning in This Text? (中译﹕《神学诠释学》,校园出版社,2007; 笔者认为范氏对解构主义太客气,大可作出更强烈的批判与回应,可是他对解构主义的诠释却是详细、中肯的,此书不可不读。)
人类的灵魂在哪里?谁带领我们的下一代,教导他们「文本有意义」,我们可从研读《圣经》开始,建立文字、话语的意义,进而建立人类的思想、文明?
II
现在是什么时刻?
从中国历史的进程来看,十九世纪鸦片战争(1839-42)以来,中国面对列强的侵略,在国际舞台面前「站起来」,洗脱国耻,这段历史可说已经结束。目前中国和海外华人(「文化中国」)所面对的挑战,与西方世界差不多没有什么两样﹕家庭与道德崩溃,生态危机,资本主义带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物质至上,享乐主义,贫富悬殊,能源危机,教育界面对「自我的一代」(the “Me” generation) 的无能,资讯的泛滥,和东方宗教的复苏(中国政府鼓励拜孔子,等)。中国教会已从文化革命(1966-76)时代的农村家庭教会在受逼迫中复兴时期转化到城市教会时期。在今天的中国,城市教会如何,直接影响到农村教会如何。1978年开始浮现的「文化基督徒」(指在中国研究基督教的学者﹕Scholars in mainland China studying Christianity)已经迈向成熟,从早期的向西方寻找资料,初步翻译的尝试,到目前的经典翻译和注释,说明基督教作为一个社会制度,一个人类的宗教,已经从中国社会的边缘进入到「主流的边缘」(margin of the mainstream)。
在目前的中国,基督教内部的发展又如何?因为多年来福音派着重个人的宗教经历,传福音,教会增长,而忽略神学思想的发展,护教与对文化的批判与重建,因此目前最新的趋势,乃是「新福音派神学」(neo-evangelicalism)在国内日趋重要,吸引城市里的牧师与专业人士基督徒;强调活动,联系,人际关系,试图脱离过去基要信仰的狭隘、关闭。过去三十年,中国教会受到普世教会的关怀、支持,已经从上一代的单纯进入到功利主义和其他世俗的现象,和海外福音派没有太大的分别。
中国的灵魂在哪里?中国教会的灵魂又在哪里?谁来为中国的灵魂哭泣?谁愿意一个一个生命的,以上帝的话语建立中国人的灵魂,一个一个小组地建立中国教会的灵魂?没有捷径,只有努力耕耘的挑战。
III
现在是什么时刻?
从福音派教会与神学的趋势来看,目前正是福音派教会逐渐(或快速)失去正统信仰的时刻。福音派的教会从宗教改革 (Reformation) 继承了扎实、丰富的传统,强调惟独《圣经》(信仰生活最高的权威,教会不是),惟独基督(神人之间唯一中保,圣人不是),惟独恩典(人不可靠自己行为得救),惟独信心(人不可藉圣礼或好行为得救),和惟独为了上帝的荣耀(救恩,人生与整个宇宙的目标)。宗教改革第二代的英国清教徒运动(Puritanism, 1555-1710)将宗教改革所重新发现的纯正福音(十字架,悔改的信息),向英国大小城乡宣讲,带来整个社会的基督化,福音化。18世纪初有德国的敬虔运动(German Pietism, 是清教徒第三代的后裔),1730-40年代由卫斯理 (John Wesley) 和爱德华 (Jonathan Edwards) 兹作代表的「大觉醒」复兴(The Great Awakening, 清教徒的第四代后裔),使英语,德语世界的教会得从《圣经》和与神直接的亲密关系,经历了更新,进而推动社会改革,海外宣教,普及教育,儿童主日学,废除奴隶制度,慈善事业等运动。这是我们的属灵遗产,福音派目前却忽视它,因此我们正在失去我们的灵魂。
「福音派」一词,原指离开天主教的基督新教(Protestantism),特别是德语与西班牙语世界。18世纪大觉醒运动之后,凡受到大觉醒运动影响的第二,三,四代英国基督徒,都被称为「福音派」(the Evangelical Party),如校园团契运动(International Fellowship of Evangelical Students)的先祖西面(Charles Simeon,多年在剑桥市圣三一堂牧会,训练学生,后来这些学生创办了圣经公会,宣教差会等),终生致力废除黑奴制度的英国国会议员William Wilberforce等。在美国,南北战争(1861-65)之前,多数牧师都关注社会改革,与传福音并不对立,如Henry Ward Beecher (纽约市公理宗牧师,最著名讲道家之一)与Jonathan Blanchard(惠敦大学 Wheaton College创办人)等。内战时期,改革宗长老会 (Reformed Presbyterian Church of North America) 领先经营「地下铁路」(the underground railroad),收藏、运送逃离主人的黑奴。
从上述的简介可看出,「福音派」绝不仅是着重读经、祷告、传福音、过圣洁生活的基督徒,更不能被社会学家约化为「任何喜欢葛培理的人」 (anyone who likes Billy Graham)。福音派有《圣经》、神学、敬虔、复兴、宣教、护教、社会服务与改革等的丰富传统。可是1870年代起,自由派神学从欧洲打进美国的神学院,美国教会受到严峻的挑战。回应自由主义,从《圣经》信仰从事护教的,首先有普林斯顿神学院的贺治 (Charles Hodge)与华尔非德 (Benjamin Breckinridge Warfield, or B.B. Warfield),直到1920年代该神学院(与长老会总会)被自由派人士垄断。1898年,荷兰首相(也是Free University of Amsterdam的院长,系统神学家)亚伯拉罕凯伯(Abraham Kuyper)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演讲,向美国教会呼吁,不要步欧洲教会的后尘;他大声疾呼,说人类文明永远是偶像敬拜和敬拜真神之间的斗争。1900年代,不同宗派、学派的福音派领袖在《基要》 (The Fundamentals) 的一系列书籍里都发表了正统信仰的讲述,是一个值得回顾、效法的跨宗派护教运动,建立一个宗派、学派之间的见证,重申纯正信仰,联合众宗派的信徒。
福音派教会有否把凯伯的信息放在心上?回顾历史,我们不难看见1890年代是学生海外宣教志愿运动 (Student Volunteer Movement for Foreign Missions, 简称SVM) 的黄金时期,慕迪 (Dwight L. Moody) 所宣讲的简单的福音(用独立机构的形式,大型布道的方法,避免教义上的护教,见George Marsden, Fundamentalism and American Culture 一书)对英美大学生的影响到了高峰,该运动的灵魂慕特先生(John R. Mott) 的口号是﹕「在这一个,我们的世代,把福音传到全世界」 (The evangelization of the world in this our generation)。西方工业革命带来社会上富裕,和贫富悬殊;英国的「维多利亚时期」是大英帝国的颠峰期 (“The sun never sets on the British Empire”),宣教运动在这时刻把福音传到中国,印度,非洲,拉丁美洲等世界各角落。圣经学校(Bible institutes),如宣道会的宣教士训练学校(The Missionary Training Institute, 今Alliance Theological Seminary 与 Nyack College),慕迪圣经学院(今Moody Bible Institute)得等纷纷在各城市成立。
可是,教会和宣教士的人数虽然日增,圣经学院在成长,教会的内部,特别在真理、教义上却日趋腐烂。自由派神学首先进攻神学院(1870-1880年代),到了二十世纪初,已经在讲台上看得出;1920年代是美国主流宗派与附属的神学院被自由派神学垄断的时期,普林斯顿神学院的保守派被逼离开,1929年创立威敏斯特神学院(Westminster Theological Seminary)。1930 、1940 年代,不仅长老会,浸信会也有自由派与基要派之争,1940年代末,保守浸信会(今「浸宣
会」)离开美北浸信会而成立。
面对自由派神学,福音派除了有一部分人士离开主流宗派另起炉灶以外,还有一些愿意在主流宗派里进行该革,或与主流宗派对话。富乐神学院 (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是此「新福音派神学」的代表。他们在1940年代末的目标是令人敬佩的﹕西方社会正面对人类文明的危机(world civilization in crisis);教会应成立一所「西岸福音派的哈佛大学」,建立符合时代需要的思想,发表一些被学术界尊重的著作。可是,进入1960年代,富乐神学院放弃《圣经》无误的教义,在David Hubbard领导下,成为一个超宗派,对自由派神学友善迪高等学府。(关于该富乐神学院的蜕变,见该校委托George Marsden着的校史﹕Reforming Fundamentalism。)
1980年代起,其他福音派的神学院与神学家也效法富乐,努力在《圣经》研究和神学思想界上争取发言权。结果,传统的纯正教义日益被忽略,连史托德牧师 (John Stott)也提出论据来反对「《圣经》无误」这教义 (参﹕Evangelical Truth一书)。巴刻博士 (J.I. Packer) 说得对﹕目前全球神学家的共识是﹕《圣经》是一本人写的书(见其对《圣经》无误运动的著述﹕Truth and Power)。洛桑信约(The Lausanne Covenant, 1974)是代表全球福音派的信仰宣言,宣告《圣经》无误是我们信仰的基石。1980年,福音派神学家兰姆 (Bernard Ramm)发表他的新正统神学宣言(见他Beyond Fundamentalism,1980年出版),全面接受巴特的思想,可以说是「新福音派」正面接纳新正统神学的代表作。1980-81年《今日华人教会》也有类似的文字,正面介绍现代(即﹕自由派)神学,却没有提出批判。上述的也正是今天华人神学界的现象。
兰姆的新正统信仰告白至今快三十年了。过去二十多年,教会被各式各样的世俗思想侵蚀,兹列出一些典型的主张﹕市场学与广告学(教会增长学),世俗心理学(教牧辅导,以心理学左右辅导中《圣经》的使用),新纪元的冥想(所谓「内在医治」等),对人类的乐观(从「积极思想」的Norman Vincent Peale和 Robert Schuller,到今天的「成功神学」,如Joel Osteen等), 不承认上帝全知的「神的敞开性」神学(The Openness of God, 此书由IVP在1994年出版,代表人物是Clark Pinnock 与Roger Boyd,分别是加拿大和美国的浸信会神学家),和对罪的重新解释(一位Biola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竟然说,「罪」就是人的需要没有被满足!)。而面对教会的极度世俗化,福音派人士作出了什么回应?
福音派的灵魂在哪里?谁来建立护教的阵营,团结不同宗派与学派(包括浸信会,时代论,卫斯理宗,改革宗,宣道会,播道会,各种华人自立教会、宗派与差会等),联系所有相信《圣经》的默示与无误的人士,向教会世俗化提出另类的声音(其实是历史上的正统、福音派信仰》,重建福音派教会的讲台与教育事工?
现在是什么时刻?是否我们醒过来的时刻?是否又一次宗教改革的前奏与黎明?
林慈信牧师,海外华人神学工作者,中华展望总干事 (www.chinahorizon.org),国际神学研究院系统神学教授 (www.itsla.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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