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智:命里那些不可逆转的“梦想成真”见证
有一次记者采访我最要好的朋友,问她:廖智在你心目中是个怎样的人? 我热忱的期待着她完美动听的答复,可是耳边却悲惨的响起这几个字:她?她是一个爱吹牛的人。 当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想:完了,误交损友了...... 然后她一边用柔情的目光盯着我,一边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讲了很多我小时候对她说过的话——那些在当时看来牛皮都吹上天的话...... 听得我头皮发麻~ 记者和她都沉浸在我那些旧故事里很爽的笑着,我悲哀的想:今天的访问已经彻底砸了. 快到尾声的时候,朋友突然用很很认真严肃的语气对记者说:但是她当时说的那些所有我们认为是不可能的话,全部都成真了。 哦~我亲爱的老友!你真是喜欢给我惊喜,虽然常常有惊无喜~但是这一次,Goodjob! 我并不想说自己是个梦想成真的人,但的确凡是我恒心等候祈求的事情还真的都那么“凑巧”的成真了,并且完全以一种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方式。 所以我想,在冥冥之中,一定存在着某些定律,虽然不是绝对,但应该也是普遍规律。 比如:无论身处怎样的处境,只要你不埋怨命运,对生命始终心怀好意和感激,那么命运至终就会搭救你。 很多知道“廖智”这两个字的人常常用“坚强”来形容俺这个人,也喜欢用“因祸得福”来形容俺的命运。 然而,我并不这样认为。 不认为自己坚强,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一个人的心是生来就比别人坚硬的。生活出的难题有时候会逼人成长,然而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长,在于每个人面对命中出现的各样障碍物时所持的态度,以及在命途中沿路的积累和准备是否做得足够。我也并不比别人更加坚强,只是在无法动弹的困境中我没有选择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伤口,反倒盯着自己唯一还拥有的,不断跟自己说: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是起码我还有......在这种思想的倡导下,自然也就会变得格外珍惜,而不会任意挥霍手头仅剩的——无论是机会,梦想或者爱。 不认为自己“因祸得福”,是因为从来不把那些在别人看来是“祸”的事情真的看成是祸,也没有胆敢把那些所谓的“福”看成是理所当然。无论生命中发生了什么,始终带着对命途的敬畏和感恩慢慢挪动着步伐,因为我明白一件事情: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样先来。纵然是位居高位者,智慧通达者,任由人指着自己的一切自夸,也没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的明天,而我所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忘记背后的,努力面前的,朝着标杆直跑。 有一次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我在他面前跳舞,举起自己的假肢跟他开玩笑,并且告诉他因为这双假肢的缘故长高了2cm,然后他竟然对我说”真是很羡慕你,没有腿一样可以跳舞,一样活得很好,并且可以得到旁人不一样的爱护和推崇,我真想把自己的腿也锯掉。”听了这话,当时心里真是很惊讶,我并没有要反对这位朋友的意思,反而完全理解他的想法,生活带给人太多不满和疑惑,人从自己的命运中看不到方向和光芒,当看见别人生命里有光,就会趋之若鹜——然而也不得不说这种追赶有时候实在太过于盲目了。我想若是他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我相信任何一种在旁人看来为之羡慕的自由背后,一定深藏着当事人曾经付出过的不为人知的汗水和努力。然而太多人只是想要得到别人拥有的自由和享受,却不愿承担相应的忍耐和付出。 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最不为人知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的很多画面也成为令我一生享用不尽的经验。 记得刚装上义肢的日子真是连艳阳天都觉得灰暗无光。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看见摆在床头的那两根塑胶钢管组合起来的怪东西就觉得心里一股寒流涌进,当腿被套进假肢的时候就恨不得一把火将它烧掉,在那些日子里我脑子里经常都是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带上紧箍咒的画面,而我的义肢就像是两个紧箍咒,捆绑着人生所有的自由和享受。 因为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适应、因为对未来时光里究竟还会遭遇多久疼痛的不可预测——我心里装满了恐惧。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承受这一切害怕和疼痛,即使最亲的人每天都在身边陪伴,但也不愿意他们看透我心里的害怕和不安,所以只好努力假装一切都很顺利美好,然而心里深深的孤独和恐惧却无时无刻的笼罩着我。没有出院之前在康复中心看到许多安装义肢的人,很多人都装上义肢多年仍然走路歪歪斜斜,并且始终身边需要有人照顾,这些应当算是前辈的人们并没有带给我希望,反而让我更加灰心失望。 没有先例,没有经验,没有可以在这件事上带给我希望的人出现。那些疼爱我的人,也只能做一名旁观者,我可以体会他们的关心,也可以微笑着告诉他们“没关系。”然而没有人能够体会当时的我心里有多么软弱和恐惧。 经过一段时间练习以后虽然能走一些路程了,但是强烈的疼痛和对它那种不可把控的感觉仍然让我非常沮丧,我开始反抗,于是有几天的时间都没有再触碰假肢,心安理得的坐在轮椅上任由父母照顾自己,我想:或许我拥有这种被照顾的权利。 有天一觉醒来尿急,想让妈妈抱我去洗手间,对着外面叫了几声没有反应,我想父母应该是出门了。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反应,我开始寻找义肢,可是环视了整个床四周都没有看见那两个讨厌的怪东西,或许父母见我几天都没使用它们就拿出去放着了,于是又只好坐在床上等待。可是人有三急,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可是父母似乎并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忍无可忍之下只好沿着床滑下去,跪在地上往外走——其实我也不确定当时是走过去还是爬过去,从卧室一路连走带爬的到客厅才看见摆在沙发旁边的义肢。当时住在医院附近一套租来的房子里,地上时常有蟑螂爬过,而我就像小强一样在“同伴”的陪同下一路爬过去,虽然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并不强烈和具体,只是想着要赶紧去解决紧急问题。顺着沙发爬上去穿好假肢开始往洗手间走,由于几天没有练习假肢,当我再装上的时候感觉就变得很陌生也更加不适应。跌跌撞撞的走到洗手间推开门就往里走,当时没注意到地上有很多水,两脚刚踏进去没走两步就滑倒了,身子前倾,头狠狠磕在了前方的座便器边沿。瞬间有种仿佛脑袋被炸开花的感觉,连牙关都被这个强烈的撞击给抖动了,头发四散,撒在水里......因为对义肢的不可掌控以及地上那些水的妨碍,我一手撑着座便器一手撑着洗手台,挣扎了很久才爬起来,当好不容易站起来本想狠狠的骂两句发泄心里的愤怒时,我看见了洗手台前方镜子里的自己——披头散发还沾满了污水,左边额头鼓起一块大大的包,狰狞扭曲愤怒的脸,那么狼狈。那一刻突然愣住了,本想脱口而出咒骂这地板的话硬生生被憋进了肚子里,然后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越哭越激烈......似乎要把心里积压很久的一大堆恐惧和委屈都经过眼泪将它们赶走。我捏紧拳头,狠狠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廖智,如果今天你不选择承受你应该承受的一切,包括痛苦,那么明天你就必然要承受失去生命的尊严和自由。然后边说又边更加大声的哭...... 经过那一次以后,我就开始疯狂地训练身体与义肢的配合。的确是疯狂的,至今我都这么认为。 每天早上醒来眼睛一睁就打开电脑,选择一些节奏最快的音乐播放,然后关上房门不顾一切的练习,抬腿、转圈、压韧带——在那间狭窄的房间里很难练习走路,于是我就练习舞蹈动作。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因为有时候要扶着穿衣镜练踢腿,所以连穿衣镜的底座都被我摇断了。别人都穿很厚的衣服了,而我却热得只穿一件T恤仍然觉得热,有时候痛到手指尖都颤抖,但是仍然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就连父母都不知道我究竟关着房门在里面做什么,只是不断警告我把音乐声音关小一点。那些日子的训练虽然不是正规的走路训练,可是半个月左右当我走出房门去厨房烧开水时,爸爸站在旁边惊讶的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是的,我的亲人们,他们虽然不能完全体会我的苦楚,然而他们却能明白我这一丝丝进步的背后必然是流了无数的汗水与泪水。 之后,我仍然在各种场合以各种方式锻炼自己。别人都说重庆路不好走,很多上坡下坡,可是出院以后我偏偏选择留居重庆,因为我知道对别人来说都不好走的路,如果我能够自如的行走,那么就代表着我已经靠近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要回老家举办“鼓舞”义演时,妈妈非要陪我同行,可是我坚持一个人走,说是为了省一些车费,然而是我心里明白:每个人都总会面临独自行走、孤独无依的时刻,与其让生活的残忍来折腾自己,不如在尚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尽可能的锻炼自己。虽然当我一个人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回回的人群,和反复亮过又亮的红绿灯,害怕得迈不开脚步,但是站久了,总会找到机会随人群穿过马路。 第一次或许很怕,第二次或许仍然怕,第三次,第四次,总会有一天开始,再也不害怕同一件事。 人总是这样,不是被所谓的困难击败,而是被内心的恐惧击败。如果能够把每一次人生中的障碍都当作成长的机会,努力的寻求出路和总结经验,就可以穿越一个又一个障碍物,跑到梦想的终点。 患难不是为着为难人而生的,患难只是为了让人从中学习并总结足够的经验,用那些因患难而生的经验去面对命运每一次的考验。 当我走路比较自如一点的时候,又开始多了新的梦想——希望自己可以穿上好看的短裙。可是我的义肢训练师却告诉我:你是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穿那些裙子了,因为穿那些裙子就一定要及膝的靴子搭配,但是你买不到义肢可以穿上的靴子。 听了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我并不愿意妥协,也不相信他的结论,于是拉着妈妈每天下午逛地下商场。一个月以后仍然没有找到义肢可以穿上的靴子,因为义肢的脚底板不能动,买靴子的难度就变得很大,必须是平底、必须有拉链、必须可以穿到膝盖以上,这种种的要求加起来希望就变得渺茫。直到有一天,连妈妈都很不开心的跟我说“不要再去找了,你根本找不到那样的靴子,腿都没了,还那么爱美做什么?”连最爱我的人都叫我放弃,当时心里很难过,没有回答她,很不开心的回到房间蒙头大睡。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我知道妈妈是出于爱我,是不想我白费力气去做一件看上去无法完成的事,但是回想自己的生命,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成为可能,最最不可能的就是我的生命都是捡回来的,从整栋楼几十个遇难者里被上天拣选,既然上天赐给了我生命,就同样赐给了我做人的尊严和一切作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权利和义务,女人是最爱美的生物,我不仅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跟所有女人一样爱美、爱笑。我不要相信没有腿就不能爱美这样的话,所以我不会妥协,也绝不相信“不可能”这三个字。 于是我开始独自寻找那双义肢可以穿上的靴子,不是我固执的一定要拥有一双这样的靴子,而是如果我不继续不坚持,就等于对所有人承认了一件事——因为我没有了腿,我是一个残疾人,所以我从此只能自怨自艾的生活,不能对生活有所追求和向往,不能对梦想竭力追赶,我身体不完整了,所以我的人生也残缺了。 是的,我失去了腿,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拥有健全的人格和健康的生活态度,这种辩证是错误的。我的腿是我的,失去了它们的确是一种损失,但它并不能影响我本身的存在,因为我不是我的腿的,更不会因为没有了腿,就失去自我。 接近三个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双合适的靴子,于是穿着很早之前就买好的短裙,配上这双靴子,在家里臭美的拍了一组短裙秀的照片发到QQ空间,然后去义肢训练师那里敲他的门,当他打开门看见我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我来,直到我嘻嘻哈哈跟他说了这个过程以后,才惊讶得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固执的娃!” 所以,人不要过于相信摆在面前的难题,你越是相信它难,就越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有时候就连身边最疼爱你的人所说的话也不可以尽信,因为爱你的人有时候也会因为过分着眼于保护你而给一些错误的建议,最重要是始终保持自己独有的理智和清醒,因为只有你自己才最了解自己的承受范围和能力,时刻询问内心深处那股真正源自于你本身的力量:你真的是想放弃,还是想继续? 有太多类似的故事,然而今天只是记录这两件事。因为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所以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是我原本就懂得应当如何在人生的道路上披荆斩棘,但生活却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悉心受教,不反抗不埋怨,恒心忍耐,安安静静的等候盼望,尽可能的保持理智冷静,就一定能学到很多重要的功课,也可以找到一扇可以使自己继续前行的大门。 人世间有许多的道理,大部分其实都被人们熟知,然而道理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它们不再只是被知道而已,而是真的能够活出那些道理的样式来。活出道理的样式唯一的途径就是不要随意给生活中的境遇标签好坏,分辨幸与不幸,而是尽可能敞开自己的心门,感受命运所赐的每一种处境,从中领会它们出现的旨意,这样生命中所出现的一切才会真正充满意义。也只有这样,你心里盼望什么,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让自己耐心等候直到愿望成真的一天。 也许有很多事在经历的当时并不能明白它出现的目的,而且充满了痛苦,人生有些境遇就仿佛站在一面亮光闪闪的镜片之下,如果你不勇敢的走过那个地段,就永远不会知道那块镜片究竟是会掉下割断你命脉的危险物,还是一块可以照亮你人生前路的光。所以摆脱痛苦的方法永远不是逃避也不是忽视,只有穿越,才能摆脱。 很多人问我“你究竟为什么可以那么坚强乐观?”每次,我告诉他们“你也一样做得到。”的时候,很多人总是说“我不行。”所以,我虽然理解外界对自己关于“坚强”两个字单调的描述,但是并不认同。这也是我下一个梦想的计划,盼望有机会把真实并且完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让更多人看到其实在大家看到的勇敢背后是如何扛着对未知的恐惧穿越一次又一次的软弱;在大家羡慕的温暖微笑的背后是如何胆战心惊的顶过了当初最荒凉的寒冷;在大家熟知的“坚强”这两个字背后暗藏着多么丰富且重要的意义。 也盼望可以有机会成立一个康复中心,将自己康复的经验分享给更多有需要的人,使更多的人因此受益,重新踏上崭新的人生路途。 另外也希望有机会和一些对生命的意义有所追求或是感悟、热爱音乐、擅长乐器或是作曲的朋友一起组合一个乐队,去写一些对生命有正面影响,可以给人积极力量的歌曲,让这些歌曲代替那些颓废消极的主流音乐,成为新的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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