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印
2018-06-13
作者:俞敬群牧师
是窗外吹来的南风,抑是傍晚天边的那一抹晚霞、抑是那河上点点的归帆……又牵引起了我的思绪;对父亲的追忆。父亲与世长辞已经三十三年了。
记得我离家的那一天,父亲默默地担着我的行李,送我到富阳开往杭州的码头。想不到这次分别竟成了永诀。
在离家的那一天晚上,父亲、母亲与我坐在客厅的一角,在微微抖动的灯光下,他们的叮嘱犹在耳边。谁知一瞬间就过了三十多年了。
父亲不擅言辞,凡事都埋头苦干。“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这是他的处世哲学。他不像世上有的父亲,抱着父权至上的态度,命令式的规定子女这样那样,完全由他支配。他也不像世上有的父亲渴望于“望子成龙”,带给子女许多看不见的压力。
他知道我爱好文学。他指点我要熟读:孟子、左转、战国策三书。我听从他的话,背熟了孟子,我可以从头一个字背到末一个字。至于其它两本书,因为学习功课忙,我都没有背熟,他也没有责备我。他常给我指导,而很少加以干涉。因为父亲爱我们、信任我们,我和弟妹们很小就开始学习了自爱自律,无形中都随着父亲的脚踪前行。
据说父亲在求学时代,文章与诗就写得很出色。一九二零年代,惊动了全国的“杭州一师毒案。”学校的厨师在食物中下毒药,好些学生遭殃,我父亲也在其中。幸而,父亲吃饭的习惯是细嚼慢咽,中毒的程度不是很严重,及时得到了救治。我隐约记得那一段故事。如今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我离家之后,因为时局剧变,在人生坎坷的岁月中,当我遭受苦难、挫折、穷窘、无助的种种际遇、父亲的声音笑貌……仿佛空谷足音,在我的生命中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影响力,使我鼓起勇气,努力去克服面临的困难。一次又一次在我苦难的洪炉中锻炼自己。正如箴言书所记载的“除去银子的渣滓,就有银子出来,银匠能以作器皿。”(箴言25;4)于是,苦难就成了我一个学习功课了。
自童年伊始,我就跟随父亲诚实的脚踪而行,到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在我人生的道路上,父亲的那一个脚印,仍然深印在我的心坎上,给了我好多启迪,鼓舞……。
记得初来美国,那是一九七二年,一家四口都靠着我微薄的薪水度日。有一次,我的儿子和女儿周末去公园玩。那天回到家,他们很得意地告诉我一个故事。说他们今日只用一个Token(钱币),两个人一起挤进了地下电车的入口处,他们用这种方法“省钱”岂是正途呢?
我听了就立刻纠正他们这种不当行为;并告诉他们,我要为他们补上这一个“钱币”。第二天,我就在入口处为他们补上了这一个“钱币”。
如今偶然想起了这件事,我对孩子们这一教法岂不也是父亲印在我脑海中的脚印所反射初来的么?
一九八零年,我从美国回杭州富阳。那时,母亲已经七十六岁了。此行除了看母亲……同时想把父亲生前所写的诗稿带回来出版一本纪念册。一可为父亲留下一鳞半爪在世上,好让他的恩泽――“诚实”与“诗”……留传给后代。二可从父亲的那些诗中更多了解父亲内心世界的意境。这岂不也是一种慰籍吗?
谁知我问弟弟有关这件事。弟弟回答说:“书……在文化大革命时,都烧掉了。”
这句话对我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内心隐痛不已!记得毕加索说:“我的画就是我的血。”以前我曾读过父亲一些诗:七绝、七律、五言……那时,我欣赏古诗的能力虽然很肤浅。但是,我深深觉得父亲的诗颇有情趣并有陶渊明的田园风味――“诗如其人”。父亲与诗、诗与父亲,如今,这种种只有记忆中去追寻了。
在故乡,父亲与我曾经走过的路上,他的脚印犹如“飞鸿踏雪泥”已无踪影可寻了。在痛定思痛的日子中,一天,我有一个惊奇的发现。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儿子读完了研究院的博士课程,他的教授为他介绍一份工作。于是,他就照着约定的日期与时间面试。在那一天面试中,主试人问他“你愿意不愿意在我们公司至少工作五年呢?”
我的儿子回答说,“假如我做得有兴趣,我就可以在这里呆五年。”面试以后,他的教授在电话中对他说,「本来这份工作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希望。但是你在回答时,在这一答案上不能使对方满意,如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了。”
我的儿子向我解释说,“假如我对那工作没有兴趣,不能挨到五年,岂不是变成说谎了吗?”
我听了他的解释,心里比他得到工作还欣慰。因为他是真正照主的旨意“用爱心说诚实话”。不因想要工作就随便答应。于是,我就安慰他,鼓励他,我对他说,“你诚实的回答,一定是神所喜悦的,神一定为你安排前途。”
过了不久,他得到那纽约市电话公司的通知,聘用他作经济专业分析的工作。据他后来告诉我,人事处从那些面试的人中拣选了他,觉得他这个人很可爱!
我隐隐约约窥见父亲的脚印,不知什么时候,也印在我儿子心坎里了。记得华盛顿有一句名言“诚实是最好的政策”,父亲那平凡的人生,所赋予我们的却是那么丰富。父亲给我们的这一笔“诚实”的遗产,真是比金山、银山还宝贝哩!
作者为本报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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