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可爱的人——寻访北海百年麻风村
2020-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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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郭为
2016年1月31日,是第63届“世界防治麻风病日”,麻风病是最古老的慢性传染病之一,在圣经里早就有记载。1月中旬,我有机会寻访广西北海的麻风病村。便捷的交通工具,使原本2000多公里的漫长之途,成了短短10小时即可到达的安顺之旅,然而,生活在北海麻风村的麻风病人们用了半个世纪,却没踏出村庄半步。
北海的麻风病村,这里有太多关于麻风病人的辛酸记忆,老人们残缺的身体见证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往昔。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们的人生经历中只有两个字——苦难。然而,我惊讶地发现,人们遗漏了两个字,那就是——恩典。因为麻风村里有教会。来北海的第二天,我们便踏上了去麻风村的寻访之旅。
有怜悯心肠的柯达医生
一大早,探访小组便从北海市区驱车到30公里以外的合浦县“麻风村”,不到一小时,我们便到了目的地。一个驼背的老人见我们到来,便高兴地拿起手中的铁锤,敲击挂在树上的石块。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周围的小山之间,非常悦耳,这也是他们迎接客人的方式。
一走进聚会的地方,屋内的老人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我们素昧平生,他们却如此热情地接待我们。在场的牧师说,这掌声应该归给上帝,归给上帝差派来的宣教士们。
我仿佛看到了一百年前,宣教士们在这里忙碌的身影,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神圣的使命。说起这里的教会,不得不提一个叫柯达的英国医生,以及他所创立的北海普仁麻风医院。
19世纪晚清时期,中国医疗条件落后,其中能从事麻风病工作的医师更为稀少。传统医学在治疗麻风病方面束手无策。清政府无心、无力谋划承担麻风防治,对麻风患者不但不加救济,反而视为政府的累赘。
社会上误认为麻风病与传染、不道德有关,将他们看成不可饶恕的罪人,大多数人对麻风病持冷淡态度,甚至歧视和仇恨。麻风病人不仅普遍为社会,也为家人所抛弃。19世纪中国曾是全球公认的麻风病流行最严重、患病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当时全国多个省份、各个阶层都有人患麻风病,数目高达数十万,骇人听闻。
为铲除这可怕的“无药可治”的疾病,清朝某些地方当局不惜使用集体屠杀、活埋等惨无人道的暴力手段。然而,上帝并没有忘记这里的人们,当他们受难时,上帝在遥远的英国预备了许多医疗宣教士来到中国进行医疗宣教,柯达医生便是其中之一。
1886年,毕业于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基督徒医生柯达,放弃优越的工作,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北海,创办了中国西南第一家西医院——北海普仁医院。当时,北海是全国麻风病高发地区之一,柯达医生目睹了麻风病人的悲惨遭遇,心生怜悯之心。
在柯达医生的报告中记载:“第一个转变信仰的是一位很贫穷的叫安南( Anna)的老妇人,为了找北海的医生给她看病,步行了100英里来到北海普仁医院。对于这位身患疾病的妇女来说,这是多么艰辛的事。为她检查,发现其患有麻风病,尽管她的病情很严重,哀求住院治疗,但没有隔离病房,无法收住院。因她患有令人惧怕的麻风病,这种传染病不能与普通病人同住院。她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皮肤能逃得过麻风病的损害,脸上全是疤痕,腿部全是溃疡。”
这个女麻风病人,令柯达医生深受震撼,他决定收留她,为她在距离北海普仁医院大约有几百英尺远的地方搭建了一间小病房,她在那里接受隔离治疗,每天给她送两顿饭,经过柯达医生六个月精心治疗,这个女患者的溃疡治愈了。
安南主动要求受洗,柯达医生很高兴,因为在之前从来没有病人从他们得到上帝的旨意,“而她听到福音脸上闪烁着喜乐的光芒”。安南从柯达医生身上看到了耶稣基督的爱,安南也成为北海第一个女麻风信徒。这激发了柯达医生夫妇积极募集资金办好麻风医院的信念。
1891 年 9月3日,300个麻风病人被活烧!这个事件发生在距离柯达医生工作的北海市区40 公里之遥。当时中国社会对麻风病的恐惧,民众害怕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可见一斑。为了防止致命的传染,甚至是最穷的人也不愿意和麻风病人生活在一起。在广东就流传“患麻风,断六亲”的俗语。
一位叫罗素的医生在报告中写道:“当时,每个人都厌恶麻风病人,患者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因此,柯达医生和夫人决定,他们要在医院的附近为这些麻风病人建一所医院……”因他们知道人在受苦时,最需要的是来自人类的爱与关怀。
这些麻风病人凄楚地上门求医的场景,深深触动柯达医生的心。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如果你们看见这些可怜的人,你们的心灵会被触动,他们的手臂和腿都活生生脱落,他们的脸也由于这个可怕的疾病而遭到毁容。他们一直被亲人和邻居唾弃,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1888年,柯达医生回国筹款,1889年争取到大英传教会拨款200英镑,1890年在北海普仁医院的西边创办了中国最早及最大的一家麻风病专科医院——北海普仁麻风医院,有120张床位,收治北海及周边、内地地区,甚至远自香港、新加坡的大批麻风病患者。
这家中国近代最早最大的麻风医院,一度引领近代中国麻风医疗慈善事业,在国际麻风病防治史上也是举足轻重。像柯达医生这样把生命献给中国的人还有很多,而这些人用生命来爱我们的外国人竟曾被中国人称为“外国魔鬼”。
最可怕的痛是灵魂的疼痛
麻风病到底有多可怕?据了解,麻风病主要侵犯皮肤、黏膜和影响周围神经,可致畸、致残,影响劳动力,对人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威胁。晚期麻风病人还会出现鼻塌眼陷、面目狰狞、断手断脚、肢体畸残等病症,民间称“人身狮面”。
著名基督徒作家杨腓力就非常关注麻风病这一特殊群体。在杨腓力的书中有这样让人心痛的记载:通常,对于麻风病患者,除了犯病初期,他们一般都不会感到什么疼痛。事实上这是真正的问题:当麻风病的杆菌破坏了神经细胞以后,病人便不再对任何有害于身体的危险有反应。一个麻风病人可能整天带着扎在身上的铁钉走路,或是使用一个会割手的锤子,甚至刮破眼球上的发炎部位而不感到任何疼痛。这些行为均会毁坏身体组织,最终导致失去四肢或是视觉。
一个麻风患者会因为踩松了一块石块,而将脚踝扭转成九十度,以致脚心朝里,仍一点不瘸地向前走,他对自己的脚连看也没看一眼,其实他已把左平行肌撕裂到无法修复的地步!这是因为他没有痛觉来保护他,因为失去了这被撕裂的韧带的支持,他一再地扭到脚踝,引起更多的并发症,终于只得把那只脚锯掉了。
麻风病人不仅遭受肉体上的痛苦,还要经受精神上的无情摧残。在被家庭抛弃和社会抛弃的孤独和痛苦中,每天都有麻风病患者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黑暗而精神崩溃,自杀的事常有发生。
曾经的北海普仁麻风医院除了给病人医疗外,还要为麻风病人找到爱与尊严。柯达医生的妻子和当时的陂箴牧师夫妇,三人分工合作,在麻风医院开设礼拜天和学馆,除了《圣经》外,还要识字读书,他们告诉病人:虽然这个世界抛弃了你们,但上帝不会抛弃你们,而你们更不能抛弃自己。许多病人都感动哭了……他们相信,基督的爱能救赎麻风患者。因此,当时有很多麻风病人接受了洗礼。
一百年后的北海,曾让人闻风丧胆的麻风病毒在这里已得到有效控制,北海的麻风病人被集中在一个叫蛟龙塘的麻风病康复村,这里也成了北海最后一个麻风村。
虽然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秀丽,且有群山相伴,非常适合老人们居住,但这些老人们仍需要社会各界的关注与接纳。
探访的过程中,有一个老人让人印象深刻,他就是麻风村里年纪最大的潘德生老弟兄,已有95岁高龄,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他耳聪目明,非常喜乐。
他虽然行动不便,但听到弟兄姊妹来探访,非常高兴。1920年出生的他,原籍北海,6岁那年,他的父亲病故,母亲带着他改嫁到广东,1935年,15岁的他感染上了可怕的麻风病,家里人连忙将他送进了北海普仁麻风医院。
当时,是普仁医院第一任院长沈永年医生为他治疗。他说:“一周要注射两次大风子油,身体会发烧,骨头又痛,十分难受,而且还不是很快就见效。为此,我曾拒绝治疗,但沈院长总是和蔼地向我解释,用各种方法缓解我的痛苦,鼓励我坚持治疗。”
潘德生说,北海普仁麻风医院给了温暖和爱。他在那里听到了福音。在普仁所办的学校里,他获得受教育的机会。那时聪明勤奋的他,学会了认字写字,能读书看报,还学会了谋生的手艺——缝纫衣服。潘德生还学会了肌肉注射技术,最后当上了卫生员,协助医生为患者打针治疗。医院和麻风村,成为潘德生弟兄终生的家。
从普仁麻风医院到如今的麻风村,上帝始终没有忘记这里的人们,如今还剩下100多位老人,他们基本都已康复,但身体大都留下了残疾,他们最大的满足就是村里有了自己的教会,每周都有牧者来牧养他们。
当我问起老人们在这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时,一位坐在草坪上的80多岁老奶奶回答:“我们最大的需要是被爱和接纳,我们最大的痛不是肉体的痛,而是灵魂的痛。是上帝医治了我们的痛,并且接纳了我们。”
这使我想到,因疾病而被弃绝所遭受心灵上的痛苦,远超过物质上的缺乏和肉体上的残缺所带来的痛苦。“爱的使女”特蕾莎修女有过这样的肺腑之言:“我们已经有了治疗麻风病的药物,但这些药物却不能满足被弃绝之人的根本需要,而这正是我们的姐妹希望能提供的。感觉自己没有人爱,是人类所经验到最糟糕的一种疾病。除非我们用一双愿意服侍的手与一颗充满爱的心肠除外,否则无药可救。”
爱那最不想爱的人,才是真正爱神
当我问起他们最初患病有什么症状时,他们说常常感觉自己身体处在一个发麻的状态。这让我想到,身体感觉麻木是麻风病的病症之一,然而,人心若对身边一个个宝贵的灵魂产生麻木,不管不问将是何等可怕。麻风病人作为一个特殊群体,是被社会歧视的,但耶稣却翻转了这一切。在福音书中,我们看到一个被弃绝的人从人群中跪在主的面前说:“主若肯,必能叫我洁净了。”
马太、马可、路加三卷福音书都对此有不同的记载,但三卷都有一个犹太人不可逾越的底线:“耶稣伸手摸他。”主耶稣打破了规则,耶稣对这些不洁净之人的做法,让他的犹太同胞为之咋舌并且非常恼火 。但耶稣来就是要消除这些旧约存在的规则,用恩典来取代律法,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在公义圣洁的上帝面前,都是一块破旧不堪的破布一般,都是不洁净的人。耶稣邀请那些不洁净的罪人与他共享丰盛的宴席。
曾在印度进行医疗宣教的班德医生,也是一位治疗麻风病的专家。他说过,一个人最宝贵的财产就是灵魂,虽然在技术上我们可能关注腱、骨和神经末梢,却永远不可忽略我们所护理的人。因为我们所护理的是一个人,不是一种病。可见成为病人的朋友,竭力去恢复一个破碎之人的尊严才是弥足珍贵的,一个被医治的灵魂才是上帝的荣耀。
班德医生在回望自己的一生时总结道:“我从来没有赚过很多钱。但当我回望动手术的一生,那群曾一度是病人的朋友,带给我财富远不能及的喜乐。我最初遇上他们,是在他们受苦和恐惧时,作为他们的医生,我分担了他们的痛苦。现在我年纪老迈,是他们的爱和感激照亮了我生命前面的道路。那是很奇怪的——我们将自己投入于最多痛苦的地方,回望时却惊讶地发现我们在那里找到真正的喜乐。”
无论是柯达医生,还是班德医生,我看到了作为基督徒医生的爱与担当,他们和众多医疗宣教的医生一样,效法基督怜悯人的心肠,因真正的爱是舍命的爱,正如基督为我们舍命一样。他们用极大的爱心浸染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灵魂,他们将内心的平安喜乐带给了活在世上的受苦者。
正如杨腓力所说:“我们自己就能成为上帝圣洁的出口,因现今上帝住在我们里面。在不洁净的世界里,我们依然能昂首前行,像耶稣一样,寻求成为圣洁源头之道。有病的或有残疾的,不再是招致我们不洁的灾区,而是可以成为储存上帝恩典的泉源。我们受召是要发扬恩慈,彰显恩典,而非做个怕被传染而回避的人。像耶稣一样,我们可以帮助‘不洁’的成为洁净的。”
事实上,我们基督徒蒙受呼召乃是为了建立起恩典和相爱的群体,让这个不洁的世界成为圣洁的国度。每一个跟随基督的人都深信,爱能超越一切的环境和恐惧。多萝西·丹(Dorothy Day)说:“我爱那最不想爱的人,才算是真正爱神。”如此说来,我们,我,还有很多人没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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