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弟弟

2018-06-14

三矬子四四方方的脑壳靠着冰凉的水泥墙，呆呆地望着病床上插着管子、带着氧气罩，死人一样的二哥，彻底吓懵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儿来——怎么跟父亲回老家撒欢儿这两天功夫，一向高大英武、玉树临风的二哥就这么分崩离析了？难道是跟我打架闹得？——那一年，他刚升高中。　　我出事之前，正跟三矬子拼命鏖战。据心理学家分析，凡受打骂教育的孩子，长大后都有暴力倾向，我们哥儿仨也不能脱俗，从小打架。有外敌入侵，我们能同仇敌忾，共抗外辱；没有外敌就内讧、窝里反，年龄相差不大，也没谁让着谁，一般情况是两个一拨对付另一个。很多情况都会引发战争，比如下棋，输了的认罚：喝酱油、吃大蒜、吃人丹……这属于健康娱乐吧？可是挡不住谁倒霉，老输，肚子受不了呀，开始耍赖，加上旁边儿还有一位观棋乱语的起劲儿架秧子，忍不了一会儿就升级叮咣五四了。　　那次为什么打架，我早都忘了，反正三矬子是跟我拼命了（矬：北方话矮的同义词。我弟之所以落这么个美名，是因为他小时候没长开，整个人四四方方的没脖子，金庸先生笔下南海鳄神很传神的描述出我弟少年时的形象。我妈为此很是犯愁了几年：‘小三儿长大了还这么矬可咋办？’）。三矬子打架属于恶打恶上，‘打不过，加把劲儿。’说的就是他，砖头板凳菜刀……手边有嘛抄嘛，无所不用其极。他跟我过招，不是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我伸直胳膊顶着他脑壳，他根本够不着我；手一拨拉，他就一个跟头；再来一脚，他就从客厅轱辘到阳台了，可是别以为战斗就会因此终结，他爬起来死缠烂打。这时候要警惕他手里是不是藏什么暗器了，实在找不到趁手兵器，就是连挠带咬（到现在我脸上还有三矬子黑手挠过的疤痕，要不我还得帅）。跟他打架最头疼，人民内部矛盾，我也不能下狠手废他武功，最终只能以让步结束战斗——是让步不是投降啊，原则性问题！——那次也是，在父亲严厉干涉下，我再一次签订不平等条约：父亲带他回老家探亲，把我留天津。　　我受伤住院两个月，全家族总动员，送饭的、值夜班的、开药的……亲戚朋友都麻烦到了，在母亲的统一部署下众志成城，共度难关。刚上高中的弟弟被安排在周末值夜班，别的陪护一到晚上熄灯，找个旮旯，打地铺、放躺椅，能睡就睡会儿，我弟搬个小凳子，坐我旁边一守就是一宿。我受伤那天是8月9日，正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病房里四张病床，加陪护8个人，那时候医院条件不好，连个电风扇都没有。我弟用湿毛巾搭我脑门上祛暑，十来分钟换一次，困极了，四方脑壳就趴床边迷瞪会儿，我一动他就赶紧起来看看有什么事。旁边病床的老朱夸我弟是忠臣良将，他绝对没想到，这之前不到两个星期，我们哥儿俩还在武功对决。　　我们哥儿仨小时后都淘，可是我跟我哥是有时有会儿，最不让大人省心的就是三矬子。上小学的时候，平均一个礼拜请两次家长，除了和人打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跟同学打赌，从教学楼的大门上跳下去，谁不跳谁孙子，人家同学心眼活泛，宁当孙子不挨摔；三矬子有志气，宁可挨摔也当爷爷，结果小小年纪就当了回爷爷，还是当着老师面。把班主任郭老师吓得呀，人家人民教师不带玩儿命的，凭什么整天跟你提心吊胆？紧急呼叫我妈，立场坚定的下了最后通牒：‘您儿子再这么二百五，要不他别来上学，要不我不当老师！’哎……我说母亲为了我们哥儿仨操碎了心，一点儿不夸张。每次我弟请家长，母亲都得瞒着父亲，让他知道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爆揍。后来，连老师都不好意思这么频繁的请家长了，有时候就让同一所小学的我给父母捎话。一去办公室，郭老师就冲着我弟夸我：‘看看你哥哥多稳当，你们是哥儿俩吗？’我们班主任刚骂我是多动症，他们班主任就把我夸成大花朵，闹得我心里很纠结，屡次立志争当三好学生，因自控能力稍差，未果。　　出院后，我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封建帝王生活。父母上班，哥哥海南奔前程，照顾我的很大一部分重担落在刚上高中的三矬子肩上，特别是他放寒暑假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是利用寒暑假痛痛快快的撒野，缓解学习压力，我弟不行，他得守在家里伺候我这个瘫子二哥。有一年放暑假，中午给我吃完饭喝完水，他憋不住要去海河游泳，实在不忍心捆着他，我放鹰了。也是在家里圈得太久，这一出去三矬子就撒欢儿了，一直在海河里飘到6点多才回家。他没想到，他刚出去就停电了，高位截瘫病患不出汗，只能靠电扇空调抵御酷暑的侵袭，夏天停电真要命，等母亲下班回家，我已经热得中暑……我弟畅游海河，手里拿着从上游飘过来的几个西红柿，兴冲冲的刚进家门，就迎来父母披头盖脸的一通数落。看着他被数落的哇哇大哭（声泪俱下是他表达感情的特殊方式），我真心疼我兄弟，他招谁惹谁了，这么小，正是爱玩儿的年纪……想劝父母息怒，一张口我就吐了。从那儿以后，三矬子自我禁闭，家里没安排好人，他不出门，甭管外面有多诱惑。　　其实我弟的脾气最随父亲：急躁火爆，没耐心法儿，现在对孩子也是这样。可是金庸先生的两本著作《天龙八部》《笑傲江湖》，是我弟利用寒假时间，一页一页翻给我看的。那是我受伤第一年，胳膊还不会动，二舅给我打了个书架摆在眼前，我弟坐床边。他看第二集，我看第一集；我看完一页，吩咐一声：‘翻’，他机械地站起来翻一页，坐下目不转睛继续学习，我们俩沉浸在武侠世界废寝忘食。这两个大部头有多少页，我弟就站起来坐下多少次。95年，我弟上班一年，存了3000来块钱，跟母亲合资7800，给我买了台486，我们哥儿俩结伴走江湖，在游戏中拼杀，虚拟人生蹉跎岁月。《三国志》他主打，我军师；《毁灭公爵》他瞄准，我开枪；《盟军敢死队》他用刀，我用枪……我们俩那时候怎么那么无聊呀，精神头儿都用在玩儿上了，从来不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上高中开始，三矬子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开始长个儿了，像抽条儿的小狗一样，天天都有新气象。终于有一天，我欣慰的对他说：‘恭喜你老弟，你有脖子了。’他抻长脖子对者镜子臭美半天：‘嗯，本来就有，一直深藏不露，我是高手。’。　　到上大学的时候，三矬子身高1米8，头如麦斗眼似钢铃，络腮胡子遮住半张脸，凛凛然一条大汉，入选校举重队。父亲年轻时在全运会得过举重第三名，他对学校举重队的选上我弟不以为然：上大学才开始练举重，年龄太大了不说，身高1米8，体重80公斤在举重场上就是豆芽菜，如果不能练到90公斤以上，一点前途没有，纯属胡闹！我弟对父亲的不以为然更加不以为然：‘您不总说苦练就能出成绩吗？我就给您来个现身说法！’别说还真争气！刻苦训练两个月，代表学校参加天津市高校举重比赛，一举获得80公斤级第五名，扬眉吐气，挂着叮当乱响的奖章回家显摆，父亲脸都绿了。后来我买通他们同学得知内幕：80公斤级参赛选手一共7位，一个因故弃权，一个跑肚拉稀，此内幕至今未向老父透露。后来，我弟的举重生涯因右手腕练成腱鞘炎而夭折，这也成了他不擀饺子皮、不砸蒜的借口。　　因为我的缘故，我弟立志学医，高中贪玩儿不好好学习，高考差了几分没考上理想中的医科，只能就和天津医学院的药理科，自诩为‘当代黄药师’。得亏没考上医科，不然，把纱布镊子缝病人肚子里的就该是他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接触过的人里面最马虎的一个。　　都听说过马大哈走路撞电线杆子吧？有谁亲眼见过吗？嘿嘿……对我弟来说，撞电线杆子算什么，不是一回两回了，南楼商场的大门玻璃都撞碎过，赔了人家30快钱，那还是八几年的事了，搁现在，还不得赔个千儿八百。小时候，我们一帮小朋友穿梭在胡同小巷，我弟几个更小的跟屁虫紧随其后，前面有一家开窗户，我们都猫腰低头安全通过，只听身后‘咣当，啊————’，回头一看，我弟仰面朝天躺地上涕泗纵横，脑门上顶着一个瘆人的大血泡。特别需要感恩的是，我弟这么能惹祸，只伤皮肉不伤骨头，我光是右脚就踢折过两次，他浑身上下因为各种原因缝过不下50针，可是一次骨折也没有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吧，从这一点可以证明，我比他聪明。　　他这个马虎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改，而且多了一倍——弟妹跟他一样大大咧咧，两口子从父母这儿回他们家，几乎每次都得落下点东西，手机、眼镜、手套……真应了老话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父母开始给我弟物色女朋友，他跟人家见面第一件事，就是介绍家庭情况：我有个高位截瘫的哥哥，生活不能自理，现在爹娘能管他，爹娘老了，我得管他……诸如此类吧，光是因为这样的开场白就吓跑了好几位，再加上我弟眼界高，挑来挑去30多了，见过的姑娘差不多一个加强排，把爹妈愁的……现今社会就是现金社会，交朋友自我介绍都是房子车子折子，哪有上来就介绍瘫子的？这是不想成家了呀。不过真的感谢上帝的安排，我弟这么二乎的表白真的打动了一位美丽的好姑娘，就是我的弟妹——跟我弟一样爱说爱笑热情豪放的马大哈，这就叫‘姻缘自有天注定’。　　我们亲家第一次登门不是特意来拜访，是我弟在人家里喝醉了，没羞没臊耍酒疯，让人家开车送回家来的。亲家是东北人，有着黑土地特有的淳厚善良，看见我弟第一眼就喜欢这个虎虎实实的傻小子，晚饭留他一起喝两盅酒。我弟喝酒历来是自己灌自己，酒量又不大，不喝没事一喝就醉，搂着未来的岳父哭诉，爹娘哥哥怎么不容易，他以后得怎么孝敬爹娘，怎么养活二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人家肩膀上都是，送回家还没完没了。要不是当着亲家面，我爸大巴掌早五指山了，这算哪一出呀，丢人！父母可劲儿跟人家赔不是，我心的话儿：这回算是又吹了。可是亲家爹的一番话让我感动：‘一家人别说见外的话，酒后吐真言，我还就喜欢这孩子的实诚，这就是我女婿！’到现在我也打心眼儿里感谢我们亲家，能放心把独生闺女嫁给我弟这个混浊闷愣的傻小子。我弟结婚那年已经32岁了，可算是了了爹娘的一大心病。　　今年我弟40了，当年的壮汉茁壮成长成肚大腰圆的胖汉，体重90公斤以上，而且懒的要命，买趟菜都得开车去，业余活动以游戏电影为主。多少次劝他多点运动，他都是穷对付：买了双跑步鞋，跑了一次；买了全副泳帽泳镜，游了一次；买了一对30公斤的弧铃，举了一次……无数一次性运动积累下来，他可以开体育用品商店了。　　出国热的时候，我鼓捣我弟也去凑热闹，他的回答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在中国，我跑外国干嘛去？在哪儿不能挣钱吃饭？’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可爱的一双儿女，他更恋家了，买房都得跟父母一个小区。可是命运真会捉弄人，因为工作原因，最恋家的弟弟被发配到外地，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没办法，为了生存；放眼天下的大哥却被工作困在家中，朝九晚五，没办法，为了生存；而心最野的我，像只掏空的标本被钉在床上，一躺20多年，没办法，自找的，让你野！哎……想想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每次回家吃饭，我弟和弟妹甭管谁撂饭碗，都是先到我这屋喂我吃饭。我弟吃海鲜有绝招，剥皮皮虾、剥螃蟹的速度比别人快三倍。每次吃海鲜，他饭桌上剥出半碗，我两口就消灭了，真过瘾！受伤前，我根本不吃这些带壳东西，嫌麻烦，没想到受伤以后倒享口福了。在两口子的言传身教下，我小侄女从两岁就跃跃欲试，要喂二大大吃饭吃药，前些天终于如愿以偿，成功完整的喂我吃了一顿饺子，才四岁半。谁能有这样的福气？哈哈……　　就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得挨训挨罚。我弟是我们哥儿仨性格最像父亲的，是我们家打骂教育的唯一传人，父亲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处处效法。孩子稍微淘气，就听他嗷嗷咋呼，再不听话就动手，没个正行。好在父亲疼孙子孙女，隔辈儿亲连着筋，好几次他当着爹娘吼孩子，惹得我爸一声怒喝：‘滚蛋！’他很郁闷的夹着尾巴滚回他们26号楼，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　　逢年过节，全家团圆，我哥一家三口来了，悄没声的特安静，有话好好说；我弟一家四口驾到，哄的一下闹腾起来，不大的小单元立马让欢声笑语充满了，不是说话是喊话。年三十更热闹，12点的放炮高潮过后，我们哥儿仨给爸爸妈妈拜年。我弟的方式特殊，每年必须磕头感谢父母养育之恩，40年从不间断。1米8的巨汉，推金山倒玉柱，‘哐哐哐’磕头似砸夯。拜完年，我哥我弟回26号楼下棋，熬夜到天明，就剩哥儿俩了，从此不再打架……　　在此辞旧迎新之际，向天父献上衷心的感恩。感谢主赐给我和睦温馨的家庭，感谢天父对我家庭一直以来的保守呵护。祈求天父在即将来临的2011年，一如既往的眷顾我的家庭，带领扶持我的家庭渡过生活中的坎坷难关，保守我的家人健康平安。祈求主将那美好的圣灵和天上属灵的福气丰丰富富地赐予我的父母家人，带领他们早日进入真理，摆脱世俗的捆绑，不再偏行己路，早日认识到父神的大能与慈爱，归向真理，成为神的儿女，与我共享天国的福分。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求，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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